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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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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

檀燁周身的清影裏已經明顯有了黑色的霧氣。她竟然這麽快就逃了,抓住那瞬間的機會,逃之夭夭,連半點猶豫都沒有。

最後一點希望在此刻也崩然消失,哪怕他親耳聽到她說她膩了,他還是心底裏抱著最後一點點的希望,至少他的臉或者這身子,又或者龍尾是被她喜歡過的,哪怕最後她真的膩了,她還是喜歡過的,天長地久,他覺得她會再次喜歡起來。

他將她關在這裏,所有能看見的只有她一個。他嘗到了完全占有她的快樂,也生起了希望。可是這最後的希望也被她親手打碎了。

原來一切真的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癡心妄想,她對他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眷念,所以她才能走的這麽毫無牽掛。

周身圍繞他的龍影隨著他心緒的變化發生了改變,原本清澈的清影開始慢慢轉色,碧色的淺調裏,生出了黑霧,黑霧從龍影裏騰起,迅速的蔓延。

和黑影一通生出來的,還有無盡的戾氣,充斥在他的眼底和周身。從足底騰起,旋在四周。讓人半步都不能上前。

他死一樣的神情裏終於有了些許動靜,他笑了起來,先是臉上露出一抹笑,而後那點笑越來越大,肩膀都抖起來,緊接著整個人都在顫抖。

那笑是慘笑,笑聲落到旁人耳裏,是渾身都要從骨子深處透出涼意。

“檀燁,你清醒過來!”

梅洛大喝。

檀燁似有所動,他停了笑,回眸過來,眸色銳利,梅洛在他看過來的時候,整顆心都落到了谷底。

檀燁這樣是徹底的不對了。

“你還知道你是誰嗎?”

檀燁看梅洛的眸光冰冷,“梅洛,你到底還是太過自以為是了。”

他嘴裏說著,向梅洛看去,步步逼近“你以為你是什麽?你什麽都不是。”

他靠近過來,周身的罡風也一道逼近,那罡風鋒利如刀,帶著能把人撕碎成碎片。

梅洛被逼的步步後退,“你清醒一點!”

“我沒有比此刻更清醒的。如果不是你自以為是,她也不會逃脫。”

梅洛聽不懂檀燁到底在說什麽,但看到圍繞在他身上的龍影幾乎已經通黑,知道檀燁恐怕不是他能拉回來的了。與其放任他禍害別人,倒不如直接處決,也少了一個禍害。

梅洛手中掐訣,檀燁身上圍繞的那條龍影驀地轉頭過來,那雙黑洞洞的龍睛盯著他。下刻那條龍影發出一聲震天的龍嘯,向他撲過來。

龍影重重的撞在了梅洛的身上,梅洛在稍稍過了兩下之後,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倒在了地上,他想要說話,但是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眼,他用力的咳嗽了一聲,咳出來的卻是一灘灘的血。

下面那些丹熏谷門人見狀也大驚失色,梅洛多年只顧著養孩子,對門內事務已經漠不關心,但作為谷主,修為在那裏擺著,就算谷主之權不在他的手裏,有那身修為在,谷中眾人還是認這位谷主。可是現在這個谷主竟然完全不堪一擊。

檀燁沒有管地上躺著的梅洛,他感受了一下四周,沒有察覺到關於蘇蘅氣息的任何一絲一毫。

他觀望周旁,絕望越發的深重,他已經完全沒入了其中不可自拔。

檀燁沒有像此刻一樣的鮮明感覺到自己真真實實的被她舍棄掉了,她頭也不回的完全離開,他被舍棄下了,完完全全的被舍棄掉了。

黑霧越發的濃厚,籠罩在他周身。

那些丹熏谷門人想要上前救助,奈何他們自己已經完全被釘在了原地,完全動彈不得。

梅洛趴在地上,以極其狼狽的姿態看著檀燁完全陷入了迷障裏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我做錯了什麽嗎?”

檀燁的嗓音裏已經帶上了最明顯不過的哭腔。

“是嗎?”

“不是,完全不是。”

隨著這些顛倒的話語,他身上的黑霧幾乎將他整個吞沒在內裏。

旁邊的花草也被這罡風刮的左右起伏不定,有些根基還淺的,直接整個都被翻了過來。

其中一株頑強的很,緊緊的伏在地上,罡風颯颯,但它就是沒有和其他同伴一樣,落個被勁風折斷的下場。

蘇蘅就是那株草。結界消失的瞬間,她也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禁制隨著結界一道消失,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那麽快跑,幹脆就化作一株草。

蘇蘅看著檀燁發狂,重傷梅洛,心驚肉跳的厲害。

現在檀燁是真正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,再這麽下去,說不定就真的變魔了。蘇蘅原本以為檀燁會追尋她的蹤跡,沒想到竟然是這樣。

這歷劫比她自己想的都還要艱難和出乎意料多得多。

黑霧幾乎已經完全將檀燁整個人都全部吞沒,她猶豫自己要不要出去,這份猶豫持續了兩息的功夫,她決心還是現身看看。

檀燁眉心的位置出現了一抹紅痕,那抹紅痕在白皙肌膚上顯得越發的觸目驚心。

頭頂上烏雲滾滾,雲層裏炸開悶雷。

蘇蘅大覺不妙,檀燁察覺到,他回頭過來,向她伸手。但下刻頭頂的烏雲伴隨著悶雷閃電砸落下來。

被那劇烈的雷電狂風逼得揚袖擋在面前,悶雷炸開,閃電瞬時緊隨而下,掀起了巨大的氣浪。

那股氣浪泛著一股詭異,蘇蘅都被迫被這股氣浪吹出去。四周樹木盡折,無一幸免。

她穩下身形的時候,那股來勢洶洶且詭異的雷電風暴停了下來。蘇蘅馬上上前查看,檀燁原本佇立的地方,出現了一個巨坑,巨坑周邊一片焦黑。

那聲音和她說過,不管他成功還是不成功,每一世他都不會真正的走到最後,到了時候,他就會離開。

“原來都是真的。”

她道。

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,但真正看到的時候,內心裏如同被生生挖開了一個洞。不覺得痛,只是無盡的虛空。

頭頂上原先散開的烏雲重新集聚起來,天色也隨之變暗,濃郁的水汽隨著壓低的雲層沈沈的壓在地面上。

不多會兒豆大的雨滴打下來。

雨勢越下越大,看過去一片白茫茫。

她站在大雨裏,也不運氣,任憑自己被雨水澆透。此刻她也感受不到外界到底是什麽。

大雨下了不知道多久,終於停了,日頭重新出來,高高的掛在天上,炙熱的陽光把浸透的土地給燒熱。天地間重新泛起一層悶熱。

蘇蘅終於動了動,她轉身離開。她要做的事做完了,留在這兒也沒有意義。臉上有些濕漉漉的,蘇蘅擡手擦拭,奈何越擦越多。

她幹脆站定了,任憑自己哭了個稀裏嘩啦。

這麽多年,她就沒有像現在這麽狼狽,果然動心不是什麽好事,難怪那家夥要檀燁去渡情劫。動心如動劫。在這上面,果然還是那些神界裏頭的人看的更清楚。

她從頭到尾都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,她從一開始就知道,所以這樣也只是預料中的結果。

他會記得她嗎?

或許和她老早知道的那樣,回去之後,所有一切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夢,夢醒了,夢裏的自然也就不算什麽了。

也許會記得她,而且是因為她所作所為。

從來都是恨比愛更深刻,或許他會記得她這個在他心口上狠狠捅過一刀的人。

她站了許久,淚水擦幹凈了。

“算了。”她麻木道。

蘇蘅將臉上清理幹凈,她看到路邊人事不省的梅洛,淡淡暼一眼,轉身就走,她到原來的院子裏找了一會,果然在一個屋子裏找到了泥巴。泥巴被檀燁照料的很好,毛色幹凈發亮。這裏提前被設下了一道結界,所以沒有被波及得那麽慘烈。

泥巴看到蘇蘅,邁著短腿到她腳邊,喵喵的叫著。

“你爹回去了。”蘇蘅抱起它,在它頭上揉了兩下,“現在就剩下我們娘兒倆個相依為命了。”

泥巴喵了幾聲,藍色眼睛裏完全是大大的疑惑。

毛絨絨的貓頭湊到她的跟前,蘇蘅一把將貓頭摁到她懷裏,她收拾了兩下帶著泥巴離開。

檀燁既然已經回去,那麽她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。他們原本就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,現在只是恢覆到了原本應該的狀態而已。

三十三天北鬥宮內,勾陳君雙手插袖,等在垂下的帷帳外。

帷帳以天外天的雲霧所織成,垂落下來,在外只覺得雲霧籠罩,卻完全不能看到內裏,但是裏面卻能清晰的看到外面。

過了一會,一個仙侍輕聲輕腳的出來,見到等候在外的勾陳君,擡手行禮。

“陛下如何?”勾陳君擡手免了這個小仙侍的禮,開門見山問道。

從天帝元神歸位到現在,已經差不多有一日了。以往上界有人下界歷劫,元神歸位最多昏睡一日基本上也能清醒過來,但是這次天帝醒來的時候有些長了。

千年之前,天帝修行遇阻滯,受劫下界。每一世看似漫長,其實並沒有特意安排。隨波逐流,但越是如此就越不順,要經歷的八苦零零碎碎,再加上天帝自己本身淡漠性情完全不能經歷完全。

所以最後一世,無奈之下,才找上了那個魅妖,那個魅妖魂魄來自別處,因為不是此間所生,所以也不受此間天道束縛。

但沒想到那個魅妖竟然能和天帝搞出這麽一段事來,而且他還眼睜睜的瞧著天帝失身失心,為了一個情字方寸都沒有了。

他萬年以來都沒有看過這樣的光景,哪怕他找上那個魅妖之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準備,但是親眼看到那都是不一樣的。

最後他見到天帝因為情字險些入魔,那些規矩也顧不上了,三十三天眾神之首竟然率先化魔,原本歷劫之事,只是少數幾個上神才知道,但一旦入魔,那就是想要隱瞞也隱瞞不住了。

勾陳幹脆發動天雷地火,將天帝提前帶回來,生生打斷了這個進程。雖然沒有入魔成功,但這般插手,終究會遭遇反噬,後果如何,他自己也不好說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小仙侍話還沒有說完,帷帳之內突然起了聲響。

不必多說,一定是天帝醒了。

但是還沒等勾陳君上前,一層強勢的結界從內張開,將寢殿玉衡殿結結實實的籠罩在其中。

“臣求見陛下。”

勾陳君記得自己強行插手打斷了天帝的入魔,雖然不得已為之,但一定會造成一定的後果。

“你回去吧。”

嗓音清質,在他頭頂上蕩開。

勾陳君還想說話,可是感覺到沈沈壓在頭頂的威壓,只能道了一聲是,轉身離開。

玉衡殿內,潔白如玉質,重重雲紗籠罩住的寢臺上,一個人影翻身而起,捂住胸口嘔出一灘血。

如玉的膚色因為嘔血浮現了一層病態的緋紅。

此刻殿內除卻他一人之外,已經空無一人,手掌捂住胸口,激烈的情感在胸腔裏不停的翻滾。憤怒失望,還有最後一刻的失而覆得的狂喜。

那條白龍,在最後一刻想的不是她的背叛和拋棄,竟然是她又回來了。

天帝捂住胸口,感受到真氣在神體內翻騰。

歷劫失敗了。

人生八苦,生老病死,求不得,愛離別,怨長久,放不下。他一一渡過,到了臨頭,從未領教過的情字當頭,將他擋在哪裏。

情劫兩字,除非親自去經歷,否則永遠都談不上成功,歷劫也遠遠算不上圓滿。

堪破情和欲,必須他自己親身經歷,最後察覺一場空,方可覺悟。

可惜他沒有覺悟,他沈湎其中不可自拔,他痛苦且快樂。更別提察覺是一場空,也別提覺悟。

矛盾的兩種感情在軀體裏相互碰撞交織,激烈起伏,他用了神力鎮壓,勉強將那兩股翻湧的感情壓了下去。天帝又吐出一灘血,血色鮮紅。他赤紅著眼,看著地上的那灘血跡,抿了抿唇。

他又躺了下去,閉上雙眼。

因為渡劫失敗而起的傷勢極重,他調理氣息,在玉衡殿內又呆了一日,勉強調理順暢,方才宣勾陳君入玉衡殿。

“山神梅洛,是怎麽回事?”

天帝見到勾陳君,第一句話並不是他在凡間經歷的那些波折,而是問起了另外一個人,在下界他被封印了一切記憶和過往,就是一個新生的嬰孩,見到梅洛,他也沒有任何似曾相識之感,但返回三十三天,封印解除,他也想出來了。

勾陳君見狀自然也是將實情道出來,山神梅洛之女要上天外天拜師,但自身修為不夠,而且也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頭銜,所以先下界歷劫,梅洛可能是擔心愛女頭次下凡會有差錯,所以也隨後下界為她護駕。

天帝聽到這些話,神情冷漠,白袖中的長指輕輕擡起,敲擊桌面。

桌面是昆侖玉所造,天帝手指搭在上面一時間竟然也分不出二者的區別。

“他親自下界,果然是父女情深,令本神動容。令大司命截短他的壽命,另外山神之女此次歷劫不管如何,都令司命抹去。”

天帝短短幾句話就已經決定了山神之女的將來,除非她自己能修出一番天地來,要不然也只能是山神之女了。

勾陳君道是。

他站在那裏等了許久,等天帝問那個魅妖的事,可是等到現在,他也沒有等到天帝的一句話。

早也一刀晚也一刀,自己主動說了,總比讓天帝親自過問來的好。

“臣,曾經為了陛下渡劫順利,在下界尋到了一個魅妖,讓她助帝君修行……”

勾陳君在看到對面天帝的臉色,突然後悔提起這話了。

天帝面色變得極其難看,擡眼起來,“你剛才說什麽?”

勾陳君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全都一口全都吞下去,天帝的眼神越發銳利,“說!”

勾陳君滿面冷汗,幾乎都感覺到背後的冷汗已經將貼身衣物全都給打濕了。

這個時候還有什麽不能說的,勾陳君將前因後果全數都道了出來,他看著天帝越聽臉色越不對勁。好幾次想要停下來,結果天帝示意他繼續。

那就只好全部都說出來了。

天帝聽完之後,久久沒有言語。坐在禦座上,雙手放在昆侖玉的石桌上。整個人陷入了長久的沈默和寂靜裏。

“陛下?”勾陳君受不了這死一般的寂靜,出聲試探,

這句話像是沒入水面的石頭,打破了平靜的水面。

天帝終於破了方才平靜的表象,他輕咳了一聲,鮮紅的血跡從嘴邊滑落下來。

勾陳君見狀大驚,他早已經見識過下界的天帝是個什麽模樣,對於這次歷劫的結果他也沒有抱太多的希望,但親眼看到天帝歷劫失敗,還是忍不住驚慌。

天帝嘴角的血淌了下來,滴落在雪白的袍服上。

猩紅的血滴和雪白的袍服相互映襯的格外刺眼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勾陳君想要查探天帝的傷勢,歷劫失敗造成的後果,幾乎只大不小,修為境界後退只是最輕微的,接下來還有其他根本無法預測到的後果。

天帝擺了擺手,令他不要靠近。

他一手撫在胸口,“這件事,絕不能外傳!”

勾陳君原本也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,但看到天帝註視他的目光如墜冰窟。

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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